愿逐月华流照君

【all林】上林苑(一)

爪机贴的,格式不行我明天再调整。

上林苑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巳时二刻,学堂正忙。
国子学东厢仁德堂内,传来朗朗书声。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
持书而诵的是一位儒雅秀致的中年讲官,眉目温润,鬓边隐约有些风霜之色,穿着四品文官的补服,袍子已经洗得半旧了,却整整齐齐的,连一个多余的褶皱都没有。
讲官的声音很好听,但是底下坐的学生,却没有几个的心思是在他身上的。今日曲江池有演武,这一帮国子学生个个非富即贵,又正年轻,恰是爱看热闹的时候,哪里坐得住?早就嗡嗡嗡交头接耳聊成了一片。要不是父辈有严令不给请假,这仁德堂里起码能空上一半。
一个纸团从眼前飞过,林敬言顿了顿。左手第二排的康王世子本来正向安平郡君的儿子杀鸡抹脖子,见林敬言眼光瞟过来,立马坐正了,脚下把纸团一勾,准准地踢到了袖子底下压好,还故作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林敬言看了他一眼,没管,接着往下读他的。康王世子一看他不管,顿时十分得意,趁他背转身去的空档,团了纸团向后一丢,屋子里顿时又吵了几分。
林敬言叹了今天的第二十八口气。他知道这帮纨绔毫无向学之心,所以向来懒得管他们,一般都是自己讲自己的,随他们听不听。反正这里坐的十个有八个不必考学,都等着荫恩进仕,学与不学,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但是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再不管管,以后这课也就上不下去了。
他只能放下书,换了个话题。
“显德二年九月,兀戎犯北,二十万大军压境。此后五年,我大耀同兀戎打了大大小小数十仗,互有胜负。若此时兀戎再至,诸君有何良策?”
仁德堂内静了一刻,接下来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交头接耳之声。
“当然是打他娘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引起一片应和。
林敬言点点头,温言赞许:“诸位皆是我朝未来栋梁,有此血性,是我大耀之福。”
底下这帮纨绔,你说捣蛋领袖就有,要说国家栋梁,那是一个也无。身份尊贵,加上从小顽劣,这些人听多了下人的阿谀奉承,亲长的严词呵斥,像林敬言这样认真夸奖他们的长辈,很多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再加上林敬言好像还说得挺有道理,当时就有几个人觉得脸上发烫,别别扭扭地坐在位子上,连吵闹都忘了。
唐昊见前排的康王世子耳朵都红了,心中冷哼,暗骂这家伙没出息,人家夸你两句你就连立场都没有了?他才不会轻易向敌人投降!
于是,逐渐安静下来的仁德堂里,响起这样一句话:“既然夫子认为我等说得有理,不如提早散学,放我等去看演武,以壮我大耀声威!反正这些儒学之术,在战场上又没用!”
“对啊对啊!”
“平南王世子说得对!”
“夫子就散了学吧!我想看山林阵哩……听说韩大将军要亲自领军!”
“什么?!韩大将军要来?这消息可真?!”
“那还有假?我跟你们说……”
这下,屋子里非但没了安静,反而比先前还要热闹几分。林敬言无奈地看了唐昊一眼。这小子大约是诚心捣乱,这会儿正仰靠在椅背上,得意地看着他。
这帮熊孩子,不治不行啊。林敬言干脆把唐昊点了起来:“世子醉心战阵,想必身手不凡?”
“哼。”
林敬言好脾气地笑笑,没计较他的态度:“寻常军汉,世子能以一敌五否?”
唐昊还没说话,边上坐着的兵部侍郎之子赵禹哲已经替他喊了出来:“那当然!我们昊哥一次能打八个!”
林敬言拱拱手:“失敬失敬,世子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啊。”
唐昊矜持地点点头,站着没动。
“若是以一敌十呢?”
唐昊挑挑眉毛:“轻松。”
“以一敌百?”
唐昊不说话了。他觉得林敬言是在故意找茬,哪有人能以一敌百的?就是韩大将军也做不到吧?
“万人敌的本事,世子可会?”
唐昊哼了一声:“项王不也才学了三个月的兵法么,我觉得他就很对,打仗当然以勇猛精进为先。”
林敬言怔了一下,心中泛起一点苦笑。平南王是大耀少见的异姓诸侯,唐昊这个世子说是来读书,实际是来京当质子的,就敢这么把造反起家的西楚霸王挂嘴边上,他也不怕忌讳。
不过扫了一眼身边这班学生,他又觉得自己多虑了。会注意这种事情的,满屋子里大概也就他自己一个。
林敬言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扔到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若我说,有人能以一人之力,退十万大军,世子信吗?”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不要说唐昊,就是康王世子他们,也没有一个相信的,都在叫着“不可能”。
林敬言微微一笑:“定平元年十一月初三,兀戎十万大军集于泂川。当时人人都以为大战无可避免。直到朝廷派出了一名使臣,单人独骑,远赴敌营,言辞锋锐,痛陈利害,生生将兀戎首领说得战战兢兢汗不敢出,连夜拔营而走,一场大祸弭于无形。”
“此人正是定平元年探花,时任七品翰林编修的王杰希。”
“居然是王尚书!”
“哇靠王伯伯那么厉害吗上次我偷点心被他看见他还瞪了我一眼……”
“你丢不丢人……”
一屋子叽叽喳喳里,林敬言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我知诸位心中热血,都想在战场上杀敌建功,但无论战胜战败,总是百姓之苦。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战斗的最高境界。王尚书是国子学最优秀的学子之一,诸位要想到达此境,还是多学学这些‘儒学之术’吧。”

所以最后林敬言还是按时下的课,唐昊他们赶去曲江池的时候,演武已经结束了,他们连韩大将军的衣服角也没看到。
“都是那个林敬言!”唐昊沉着脸踢开了路边的一块小石头,“我跟他没完!”
“他说得也有点道……”
“道什么理?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老子现在就去揍他一顿,看他能不能靠一张嘴让我不把他打成猪头!”
唐昊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一群纨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殴打朝廷命官这事很不明智——但是劝阻盛怒中的唐昊更不明智,所以他们没一个人敢吭声的。
然后他们就看见唐昊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赵禹哲!林敬言他家在哪?你给我带路!”
“啊?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不去打听!你们都去!快!”

这种不太情愿的打听自然是没有什么效率的,所以等唐昊终于摸到林敬言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宵禁了。
忠勤侯府的三公子林枫抬头看了看乌漆墨黑的天色,觉得稍微安心了一点点。他刚刚成功地说服了唐昊和赵禹哲戴上了他带来的黑色蒙面布,这样就算真打了林敬言,他们也没那么容易暴露。
当然他还是由衷地希望唐昊能在林敬言家院子里迷个路。

这恐怕不太现实。
林枫一面翻墙,一面苦涩地想。
因为林敬言家的院子实在是太小了。
京中地价贵,天章阁待制又不算什么大官,俸禄极其有限,林敬言也只买得起这种小小的院子,一座假山两丛竹子,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院子里静悄悄的,连灯也没有一盏,想必屋里的人早已熟睡。这是个有利条件,唐昊轻巧地落了地,随便看了两眼环境,扭身直扑主屋。
房门没锁,床上隐约躺着个人,唐昊估摸了一下脸的位置,提起拳头就打了下去。

“啊——”
惨叫声响起。

之后的画面,唐昊这辈子都不想回忆。
明明是毫无知觉躺平在床的人,怎么就在拳风及体的那一刻一扭一缩,把他气势万钧的攻击给躲了过去的呢?
而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床上的人已经绕到了他身后,膝撞连着鹰踏再加上一脚说不出招式的狠踹,把他直接从门口踹回了院子里。
整个过程,从他进门开始到出门,还不到两个眨眼的功夫。
唐昊一脸懵逼地摔在土里。他是屁股着地的,这会儿正疼得要死,腰上一片热辣辣的,估计已经青了。屋里的人下起手来阴险得很,专往痛死人不偿命的地方踹,明明伤得不重,但是连起身都困难。
但就这么认输的也就不是唐昊了。
只见他咬紧牙关,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身再战!
就在此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根长鞭破空而来,精准地在他握拳的双手上绕了两绕,居然就打成了一个死结!
唐昊被绷紧的长鞭扯得一个趔趄,差点跪了:“我操林敬言我日你祖宗!快把小爷放开我们堂堂正正再打过!”
躲在假山后头的林枫和赵禹哲交换了一个惊恐的视线——把昊哥打成这样的,居然是那个温温吞吞的林夫子?!
假的吧!昊哥眼花了吧!林夫子要有这实力还讲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啊直接打一顿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不过英明神武的平南王世子唐昊当然没有眼花。一手提着鞭子一手拢着袍子从黑漆漆的屋子里走到月光下来的,就是那个好脾气的讲官林敬言。
只不过此时此刻的林敬言和平时实在大相径庭。一丝不苟的发髻打散了,很不走心地挽了挽,顺着肩头垂下来,衣襟是散乱着的,脖颈连着胸口要露不露的,又被左手拉扯了一下,就掩去了。没有着袜,随便趿着双鞋,也不知道刚才踹得那么狠,这鞋子怎么没掉。
唐昊恶狠狠地想着,压住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月下的林敬言太不一样了,鬓间星点的斑白和眼角的细纹一起模糊在了柔和的月光里,加上倦睡方起的慵懒,眉眼间有一种成熟男性的风情,让他几乎要脸红起来。
可怕!
唐昊心想。
这个人到底在床上搞什么,这种有伤风化的样子,能不能好好为人师表了?果然这帮儒生没有一个正经人,很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林敬言你干什么!干什么!把我放下来!”
唐昊拼命在空气中蹬腿。然而没有用,林敬言用那根鞭子把他吊到了房梁上,也不知道那结是怎么打的,他越挣扎,反而绑得越紧。
绑了他的人好整以暇地解下了他的面巾,毫无意外地叹了口气。
“唐昊。”

林敬言很烦。
先不管唐昊到底为什么跑来打他——他在国子学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但他一口气犯了以下犯上、违背宵禁、袭击朝廷命官三条罪状,如果闹开来,别说他唐昊没好果子吃,整个平南郡都要倒霉。
朝廷看拥兵自重的平南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如果不是为了防备南越百族,早要削藩整军,唐昊这个质子在京城处境微妙。偏偏他还完全不懂得谨言慎行,行事无所顾忌,这样下去,迟早要吃亏。
林敬言摇摇头,有心劝导他几句,正要开口,就听被绑住的人大呼小叫地闹了起来:“林敬言!你怎么会有张佳乐的鞭子?!”
“什么就张佳乐,叫一声爹能死是怎么的?”
另一个人披着衣服从林敬言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同样的衣衫不整,脸上带着无所谓的散漫神情,走到林敬言身边,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去讨了一个吻。
唐昊目瞪口呆。
他认得这个人。
废话,他当然认得这个人!每年正月初一朝贺的时候,御座上坐的人,长得不就是这张脸吗!
林敬言伸手替叶修理了理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你怎么起来了?不再睡会儿?”
“不了,半夜三更回去正合适,北边的战报该到了,接下来谁都没得睡。”叶修打了个哈欠,“那边房梁下的小朋友,别挣扎了,张佳乐打结的本事是老林教的,你要解得开,至于被胖揍到十三岁?”
被抓了现行的唐小朋友非但没有停手,反而更疯狂地抠起了鞭子的结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话刺激到了他。
叶修挥了挥手:“走了,老林你慢慢玩。”
说完他推了院门出去,门口已经有人等在那里,递过了马缰。

院门关上了,林敬言收回目光,看着宁可被勒得手腕通红也要去抠结头的唐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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